中國水下考古經歷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喚醒沉睡海底的歷史瑰寶

coffeezulin.com     發布時間:2024-07-08     來源:中國政府網      選擇閱讀字號:[ ]     閱讀次數:

  陽光透過波光粼粼的海面,灑下斑駁的光影。海風輕拂,帶來遠古的呼喚。站在考古船的甲板上,凝視這片浩瀚的海域,在蔚藍的深處,隱藏著歷史的低語和文明的印記。

  近日,國家文物局召開“考古中國”重大項目進展工作會,介紹南海西北陸坡一號、二號沉船考古進展。這是世界級重大考古發現。

  從1987年至今,中國水下考古經歷了從無到有、由弱到強的發展過程,不斷取得突破。

  沉船發掘、文物發現,水下考古不斷有新發現

  沉船發掘、遺址調查、文物保護,水下考古工作者穿梭于波濤之間,將個人夢想與國家宏圖緊密相連,喚醒著那些沉睡在海底的歷史瑰寶。

  2022年,西沙群島水下考古隊領隊鄧啟江帶領團隊,輾轉于南海西沙群島的北礁礁盤,在40余天中對35處水下文化遺存進行了細致的復查,包括沉船遺址10處、水下遺物點25處,逐步掌握西沙群島礁盤淺海海域水下文物分布情況和資源家底。

  從宋代到近現代,不同時期、不同釉色、不同窯口的陶瓷器在這片水域均有發現。這些外銷陶瓷器作為重要的貿易商品,源源不斷地銷往東南亞,再轉運至南亞、西亞、非洲等地,成為中外交流的直接物證。遺物中還悄然藏著來自異域的珍奇,訴說著古老商路的另一端。鄧啟江說:“1999年,我們在北礁4號遺物點發現了兩根象牙,后來我們還在24號遺物點發現了藍色、綠色、琥珀色的玻璃環、珠等,這些應該都是海外輸入中國的物品,充分體現了當時海上絲綢之路經貿活動與文化交流的雙向互動。”

  福建漳州圣杯嶼海域暗礁叢生,海況復雜。近30米深的海面下,沉寂著一艘載滿龍泉青瓷的古船,逾萬件遺物沉睡在軟泥之中。直到2010年臺風“鲇魚”在古雷半島附近海域登陸,漁民們在打撈時發現了零星瓷器,才揭開其神秘面紗。

  暌違七百年,出水驚神州。兩年時間,前后歷時8個月,漳州圣杯嶼元代沉船遺址的發掘工作成果豐碩。從碗、盤、碟到香爐、高腳杯,這些曾經漂洋過海的貨物,重現了元代晚期龍泉窯瓷器外銷的高峰,實證了福建及漳州海域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航段和節點。這艘沉船與船上的1.7萬余件文物,如同歷史的碎片,拼合出元代航海技術、貿易狀況和文化交流的盛景。“元代晚期,東南沿海戰亂頻仍,但以圣杯嶼沉船為代表的考古發現,證實了此時海上絲綢之路仍然處于頂峰時期。”圣杯嶼元代海船水下考古發掘領隊梁國慶說。

  距今500多年前,兩艘巍峨的船只先后在南海西北陸坡的碧波中航行,一艘裝載著滿滿的瓷器駛向遠方的未知,另一艘則載著珍貴的烏木行駛在歸家路上,卻都沉沒在了約1500米深的海底。2022年,中國科學院深海科學與工程研究所的一次科學考察活動揭開了這兩艘沉船的面紗,它們分別被命名為南海西北陸坡一號、二號沉船。

  2024年5月26日,南海西北陸坡沉船遺址第三階段考古調查中,一件紅綠彩瓷碗被機械手提取,翻轉碗面,碗底“丙寅年造”4個字在燈光下,清晰可見。這一發現,讓南海西北陸坡一號、二號沉船考古領隊宋建忠興奮不已:“這是水下考古的‘神之一手’。丙寅年為明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這一發現是南海西北陸坡沉船考古最重要的發現之一。”

  在中國(海南)南海博物館特制的脫水鹽池中,一只船上已被塵封500多年的琺華梅瓶仍然艷麗奪目。瓶體的藍色明亮通透,紋飾上還貼有金箔,在沉船考古中,我國首次發現制作工藝如此高超的瓷器,琺華器帶有伊斯蘭文化特色的紋樣、色彩等,也引發了人們對明中期對外貿易更高層次交流的猜想。

  宋建忠說,南海作為古代海上絲綢之路要道,除海禁時期,商船往來十分頻繁。南海西北陸坡一號、二號沉船是我國首次在同一海域發現出航和回航的古代商船,填補了我國古代南海離岸航行路線的缺環,完善了海上絲綢之路南海段航線的歷史鏈條。

  從淺海到深海,科學技術更新迭代

  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中國人難以到達深海,更談不上進行深海考古工作。

  1996年,中國水下考古隊對西沙群島開展了首次水下考古調查,在北礁、珊瑚島、浪花礁等礁盤上發現8處水下文化遺存,標志著中國水下考古從近海走向遠海。2007年、2008年,“華光礁一號沉船遺址”的水下考古發掘,是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一次遠海沉船遺址全方位系統發掘。

  2014年,山東青島,我國第一艘自主研發、設計和建造的水下考古專用船“中國考古01”投入使用,從此我國水下考古工作告別了“租用漁船時代”,水下考古科研設施條件和水下文化遺產保護能力極大提升。儀器設備間、出水文物保護實驗室、海洋探測室、減壓艙、A字架、折臂吊、工作艇……“中國考古01”配備了專供水下考古工作所需的多種設備和專門艙室,還設置了休息室、廚房、衛生間等,是隊員的“海上家園”。提起這個“老伙伴”,鄧啟江感嘆道:“近年來水下考古的許多工作都有這位‘得力幫手’的身影。”

  海平面200米以下的海洋屬于深海區,超高水壓是推進深海考古的難題。2017年8月,中國第二臺深海載人潛水器“深海勇士”號在南海成功進行首次載人深潛,作業能力達到水下4500米。這一深海利器拉開了中國深海考古的序幕。

  隨著“深海勇士”號緩緩下潛,水下的世界逐漸變得清晰。長基線定位系統的精準導航,猶如燈塔,引領隊伍穿越漆黑的海水,直至遺址的精確位置。在水下的昏暗光線中,三維激光掃描儀和高清相機開始工作,它們是考古隊敏銳的眼睛,完整記錄沉船遺址的每一處細節。

  “原有的抽泥設備十分笨重,光抽泥頭就有幾十斤重,在發掘過程中一不小心就會對文物或脆弱遺跡造成傷害。”梁國慶說。在圣杯嶼元代沉船考古中,考古隊對發掘工具進行了小型化改造,抽泥設備變得只有3寸大小,僅僅一兩斤,極大程度減少了可能對文物產生的二次傷害;小氣槍型吹泥設備可以像手術刀一樣對文物進行精細挖掘,輔助考古隊員科學揭露了瓷器包裝方式等脆弱遺跡。

  昏暗的海底,大多數時候能見度還不到1米。圣杯嶼元代沉船考古隊拍攝了近6萬張近景照片,利用水下三維攝影拼接技術,這些照片被計算整合,就像拼合起一幅巨大的海底拼圖。隨著最后一塊“拼圖”的落位,低能見度海況下一幅沉船遺址的高清全景三維影像終于首次呈現,讓世人得以窺見沉船全貌。

  每分鐘35米,這是潛水器從海面下潛至海底作業的速度,一個潛次8小時,每次下潛,潛水器機械手大約在水下作業6小時。文物提取規劃、潛水器回收的海況要求、離底高度、推進器轉速……宋建忠對文物提取的全部環節進行了嚴格的細化和規范,以保障文物的絕對安全。宋建忠說,精心設計的柔性材料代替了原有的金屬,使得機械手既能溫柔地觸碰古老的文物,又有足夠的力量將它們采集。

  深海探測與深海進入的尖端技術能力,使得我國的深海考古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深入海洋的最隱秘處,觸摸曾被海水擁抱了千百年的文明遺跡,這是對人類文明記憶的深刻拓展,對海洋歷史篇章的精彩書寫。

  揭示海洋文明密碼,向未知探索

  每一次水下考古,都是與未知的較量;每一次下潛,都是全新的旅程。從觀察天氣、水況,到穿戴裝備、安全檢查,考古隊員們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后潛入水中,完成任務期間,還要關注海底環境、留意工作時間、氣體殘壓等,每個步驟都需小心翼翼。由于浮力巨大,考古隊員們要腰系4到5塊壓鉛,再背上沉重的氣瓶,才能沉下海底。結束任務上升時,隊員們還需注意要在距離水面5米處停留約3分鐘,以減少壓力改變帶來的不適。出水時,興奮與疲憊交織,完成了任務的隊員們相互協助,記錄下寶貴的發現。

  西沙群島遠離陸地,對考古隊員而言,這里既是探尋歷史奧秘的圣地,也是挑戰身體與意志的訓練場。在鄧啟江的記憶中,長期在高溫、高濕、高鹽的環境下工作,長期在有限的船上空間生活,隊員們面臨生理和心理的雙重考驗。炎炎烈日下,汗水浸透了衣衫;潮濕的海風無孔不入,海水浸漬讓皮膚粗糙并感到疼痛。更有臺風等惡劣天氣的影響,隊員們不得不暫時撤離,返回本島避風。然而,也正是這種挑戰,讓他們更加堅定了對水下考古的熱愛和執著。

  “水下考古的過程很艱辛。”梁國慶說。水下考古的定位難度很大,完成前期資料收集后,要先開展海洋地球物理探測,縮小可能存在遺存的范圍,最后才是通過潛水調查確認遺存位置和狀況。鄧啟江也表示,尋找和發現水下文化遺產有一定的不確定因素。

  但當梁國慶第一次真正在水下觸摸到沉船遺址,他的內心無比震撼。“水下萬籟俱寂,而我卻能通過沉船與文物和古人對話,那一刻由衷地萌發了對水下考古的熱愛,也感受到中華民族自古以來的勤勞智慧和非凡創造力。”

  對海洋,鄧啟江充滿向往,來自山區的他憧憬著海洋的自由、廣博與深邃。2004年,鄧啟江參加了水下考古專業人員培訓,開啟了與海洋密切打交道的職業生涯。長期與海洋打交道,讓鄧啟江進一步發現海洋的美。“海洋見證了人類文明的興衰與繁榮,神秘的大海還有許多秘密等待我們去了解。”從海洋中,他看到文化的交融碰撞,更看到文明的傳承和發展。

  2023年5月23日,宋建忠乘坐“深海勇士”號第一次到達西北陸坡一號沉船遺址。潛水器下潛時,考古隊員們被包裹在一片黑暗之中。在到達沉船現場,打開燈光的瞬間,他們驚嘆不已:沉船散落下的陶器、瓷器等,琳瑯滿目地堆積在一起,與遺物共生的蝦蟹被燈光刺激,也突然開始遷動,仿佛在展現這沉睡多年的寶藏的生機與活力。宋建忠說,“這種時空的穿越感,我難以用話語來形容。”

  以無窮熱情與科學技術為支撐,水下考古人深入海底,揭示海洋文明密碼,以實際行動詮釋了對職業的熱愛。在水下,他們找到了與歲月對話的橋梁,感受著先祖們的智慧與創造力,更履行著崇高的使命——喚醒沉睡的歷史,保護民族的記憶。(記者 王玨;喻錦妍參與采寫)

審核: 孫昕   責任編輯: 伍家秀